淮鹤

持续摸鱼。

楚路/大梦

-复健 一发完

-人物属于坑王 OOC属于我

 

00

“于是他闭眼睡去,知道再次醒来时深谷结满海盐。”

 

大课多么无聊,路明非选修过龙族历史研究,塞着耳机听歌时肩膊冷不防被敲一下,回头他师兄面无表情指着他耳机线,递过来一个自己了断的眼神。

 

耳机里女声模模糊糊第一句原来你这样珍惜我,然后被他急忙掐断,没了后续。

 

初夏真好啊,往外望一切都裹着层毛毛的青绿,多适合睡觉,怎么一觉睡过去,转眼就什么都不一样了呢。

 

他这样带着点遗憾的想,闭了眼以求忘了疼。可是真疼啊,不管是眼睛还是后背。疼痛歇一阵起一阵,带来起伏连绵的折磨。

 

路明非忍着痛一点点摸过去,在漆黑里侧耳仔细找那一点微弱跳动,终于伸手捞住个温热躯体。

他有些犹疑地摩挲,此时手上都是细细密密叩之铮铮的鳞片,一时觉察不出手心是汗是水还是血。

 

“师兄?”

 

楚子航隔了一会儿才应了声我在,然后费力支着仍能用的胳膊撑身翻过来:路明非是把他从废石砖砾里捞了回来按在怀里,只是是背朝上,差点没压得他咳出口血。

 

两个人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只是在黑暗里默默呼吸。

 

刚照面时路明非一副神挡杀神的凶悍样子,看见一路砍杀过来同样浑身破烂的楚子航居然愣了愣。包围圈巨大,龙王威压下各人有各人的奋战,因此只有几个看到黑王乍然痛苦缩皱的脸,听见少年人的苦痛声音,模糊如嗫嚅。

它喊师兄。

 

如今你我之间的呼唤都可杀人,光是想起来都觉得伤心。

 

又隔了一会儿,狼狈躲藏的黑王开口,说师兄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楚子航挣扎着拄刀,其实已经不太听得清声音了,却还是不明所以地点一点头,想起来此时路明非是看不到他点头的,于是又说了声好。

 

他本来应该是来屠龙的,现在却和所有屠龙者背向拔刀,窝在石末火灰里听黑王讲此生最后的睡前故事,想想还有点讽刺。

 

路明非开口,故事讲了三句,他突然抬头,一双盲眼望向黑漆的穹顶,知道时间不够了。

 

“哥哥啊,我已经替你顶了很长时间啦,”小魔鬼从天上啪一声掉在地上,抬起脸脏兮兮贱兮兮的咧嘴一笑,“他昏过去了哦。你决定好了没?”

 

“…… ”

路明非低头,说,我已经没有别的请求了。

 

他说完不再理会路鸣泽,忍着痛撑起被打穿不少洞的龙翼,慢慢展开又合拢,合成一个安全的茧。

 

茧里是他再也见不到的蝴蝶。

 

想想还是有点遗憾啊。我的故事都没讲完。

 

01

少年人手里捧花,粉百合颤颤,脆弱反而成美。

 

有一丝笑浮在路明非脸上,他声音里竟然有点撒娇的意味,他说师兄我来给你送花啦,你自己一个人呆在病房里很无聊吧。

 

男孩接着伸手把一枝枝花插进瓶子里,时不时抬头朝病床那头说些闲话,然后开心地笑出小排牙齿。

 

可是楚子航只是看着。

撑着伞,站在雨里,挪不动脚,看着光洒在对面少年的背上。看着少年对着空气说话。

情绪仿佛生了霉,霉菌都堆在脚边是苍绿。

而他在瓢泼雨水里站成一座塑像,塑像长满青苔。

 

02

楚子航搬出医院时天气已经入了秋。他手头握着漫长假期,却都是自己呆在单人宿舍。挂上“谢绝打扰”的牌子,手扶着书页,在薄暮出神。

 

看《哥伦比亚的倒影》,书里絮絮说起国族,说衣裳有着者性情而空鞋都有脚。有心者从无人处窥见层层叠叠生活痕迹。他刚出院,精神头总是不好,此刻伸手捏捏鼻梁,眼底漂一抹红。

 

桌上摆着盆狭叶水塔花,长得猥蔫,红里泛着暗暗的黑,和房间整体氛围格格不入,也不知道是什么冒失鬼胡乱送的礼物。只是万幸主人细心照看,还不至于显得痴肥。

 

楚子航抬眼观望这格格不入的地摊货色,手收回来,伸展开交叉抵在鼻下。长久凝视,直到落日熔金染上了发梢。

 

接着他叹息。

叹息一声,苦得像是搁到黄昏的一杯茶水。

 

诺玛祝他身体康健,感谢他对屠戮龙族的贡献,没说校方期待您尽早复职。楚子航醒来时战斗已结束多时,里世界还在吹嘘混血种团结屠龙者如何高伟,曾经的世界之主败于人智又如何可笑。也有人摩挲武器眼里不舍,知道以后雪茄美酒炼金子弹的日子如原上奔马一去不返。

 

战士此后不需挥刀是挺可悲。

他不悲痛这个。

 

醒来时他说想看看太阳,于是一伙人急匆匆拉开厚厚窗帘。光和飞尘涌进来,楚子航转头往外看,有些发愣。

 

外窗台上是白陶瓶,曾有鲜妍花束,如今花枝仍在而所有朵瓣都已萎落在浅灰台面。红粉已成灰,光照在上面是一捧流淌的蜜色。

 

你曾经出现?

 

黑王龙骨嶙峋,沸金瞳仁被刺穿后蒙受大火,如今只剩黑焦空洞。人人这么说。

 

诺玛调给他的资料上骨架森白而破碎,虚拟少女拈拈头发,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导致坚硬骨头的碎裂。楚子航翻完资料卡,抬头看诺玛眼睛深处的虚空,张嘴想问一声你们是怎么处理“路”的。

 

最后他什么都没问,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最后建议楚子航找找心理医生,并代表校方对发生的事表示抱歉。

可是抱歉有什么用呢。

 

从医院搬走那一路上他撞到人,低声抱歉时老人声音含着慈爱,说孩子你看起来神情非常忧郁。

 

楚子航摇头,对干瘪消瘦的老人微笑,不,夫人,我很好。

 

03

一生雨水,不结善缘。

 

他知道是梦,哪有那么大的雨,转而又想起自己此时应该已经化为了漆黑灰尘,那还不如梦一场大雨。

 

雨声沸反,天幕暗沉。他手里有把黑胶大伞,沉默举起。不是夏天,冷得很,湿气让人骨头都酸。

楚子航往前望,伫立在水里,只是往前望。

街边亮灯一家什么店铺,水雾气毁了橱窗光亮。

 

这么凉的水,头顶是整座嚎哭冰川。路明非手上却没有伞,少年人一身邋遢廉价毕业礼服,皱巴巴贴紧皮肤。衣服是黑,他是百合老死岩石的苍白。

 

水冲刷男孩儿的额头眉骨眼窝,他却没知觉似的,只手指紧紧贴拢玻璃橱窗,不眨眼地望向里面。嘴唇弯成倦怠的弧度,而眼神还带着一点干柴燃尽的余热。

他在看什么?卖火柴的小女孩似的。

 

突然少年转身,带着双如梦忽醒的眼,微微抿嘴笑着走过来,一步甩开了那条街道,径自出现在楚子航眼前。

 

“楚子航,”路明非伸出手拨开眼前湿成绺的额发,咧出个狰狞笑脸,“玩的愉快吗。”

 

“哦不对,按照路明非的说法,得喊你师兄?”

“师兄,玩的愉快吗?”

 

楚子航撑伞凝视看起来十五六岁的男孩,低声道:“你不是路明非。”

 

对方嘴角扭曲,突然露出恸哭狂笑的错乱表情,“我当然不是那个衰鬼”。他停了一会儿,手遮住脸,像忍着什么东西侵扰。再放下手时少年又年幼了些,摆出一张微笑的无害的脸:“来都来了,师兄再跟我去看场戏吧。”

 

“这是诗人和王的埋骨之地,铭文记载死亡和理想。”

少年向后挥手,如同撕开幕布,房屋霍然出现在他们眼前,他们站在后院里。

 

是夜晚,葡萄架子下有人。起先是一家三口,幼童咯咯笑着被男人抱在膝盖上,旁边的女人伸手指点星空,后来是好些人,红发少女躺在吊床上喝饮料,凯撒和芬格尔翘着脚打牌,路明非手里握刀喊着让零把西瓜放下,最后这些人都消失了,只剩下两个相对坐在石桌前的身影。

 

楚子航把长柄伞杵到地上,看着他自己和少年人胡乱聊天,路明非时不时抬手比划一下,笑着喝口啤酒。

 

他闭眼艰难呼吸,鼻腔间好像有细小冰粒。

 

“可悲吧。我那个无能的,懦弱的哥哥。”

路鸣泽笑起来,拍拍手于是葡萄炸裂,汁液一蓬蓬溅到他们身上。

属于路明非的脸扭曲,发生变形,清稚的童音也跟着扭曲,变形,重组成恶魔和毒蛇。

 

“他喜欢什么人,就把这个人藏起来,掖进心里!一声不吭做着梦,葡萄架子百合花!星和云看着他们悄声说话!”

 

“人是最肮脏的东西啦,大多数人嘴里最爱的美德和信仰都是填充胸腔的破棉花烂布头,中间是恶心肮脏的欲望,野心。”

 

“他多可笑,像个纯情小学生一样,心里面干干净净藏着一个人!他该不是有病啊?!”

 

小恶魔哈哈哈哈哈哈哈呛着哭着还要恶意大笑,笑声一股血腥味。楚子航摇头说不,低声说路明非没病。

 

“我当然知道他没病,只是有点替他可惜。”小魔鬼微微平静了点,咬牙切齿的,“毕竟是兄弟嘛,所以我赔给他一个心愿。”

 

男孩儿伸出手指指向楚子航,“祝你好梦。”

 

04

楚子航昏迷时做了许多梦,梦是冰蓝的,梦是濡湿的,梦里那个少年人的心意坦白如孩童,他说师兄啊我还是蛮喜欢你的,他然后不好意思的笑。

 

楚子航呢,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想起少年上课打盹时微卷的睫毛和柔和的唇部线条,想起师弟偶尔卷起袖口露出的那一段手腕,也想起路明非吃瘪时下垂的眼睛和里面偶然燃烧的火。

他不仅想起来,他也很喜欢。

 

可是说什么呢,怎么说呢,说了又能如何呢。

这样的血脉,就只能是这样的命运。他又为什么要说出来呢。

 

可是我都要死了啊,楚子航这么想,于是他扔了伞,一步步走向对方,抱住他。

 

对方愣了,僵直在他怀里。然后突然,猝不及防的,伸手推开了他,微微颤抖起来。

 

然后梦醒了。

 

楚子航在医院醒来时所有人都很惊喜,所有人都很欣慰,他们说楚你果然是我们的王牌,说感谢上帝在击杀了黑王以后我们的英雄还活着,问他以后能否作专栏采访,赞美他的血统和意志。

 

他拒绝了采访,减少了慰问,提前出了院。出院那天其实天气不错。

 

哥伦比亚每滩积水里都有倒影,每双空鞋都有主人,即使如此,即使如此。

我没有你了,再也没有了。

他站在白灿灿阳光下,却觉得雨水劈开了骨头。

 

难道不是阴雨绵延灰霾天,难道我不是在哭泣,不是双手捂住脸在咆哮哭喊?

 

你为什么以前一直不告诉我你喜欢我啊?为什么啊?师兄,为什么啊?

男孩儿这样哭着问他,声嘶力竭,不时伸手抹去脸上滚滚落下的雨水。现在一切都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怎么会有这样同时痛苦欢乐的脸呢,怎么会有这样挣扎的声音呢。

 

瞬息间那些雨水瓢泼如颈上沸血,如刀似剑,劈开他的胸腔,劈开他的头盖骨,劈开他。

 

劈开他。

 

05

凡缄默于口舌的,喧沸在心腔。

可这样真的很不好,你千万不要学。

楚子航下地铁前手拉吊牌,单手按出几句话,然后就搁在了草稿箱里,没有发送出去。

 

他多了很多不能诉说的话,很多秘而不宣的心事,偏偏自己不觉得苦。


 

校方没有公布路明非的身份,只说这位S级学生在执行剿灭黑王的特别任务时不幸牺牲尸骨无存。为了聊表遗憾,按照中国人的习惯,我们为他建立了衣冠冢,最后他们这么说。

 

所以楚子航经常会来看看。

 

他有时候倚着石碑,散漫地想许多事,比如如果当时自己没鬼迷心窍地认出来黑王是路明非,如果最后那些炼金武器没投掷过来,如果自己早早说了句我还是很在乎你喜欢你的,路明非会不会不只是这么一块儿石头。

 

如果如果,哪来那么多如果。

 

以前路明非被学姐忽悠在大课上看少女漫画,看到最后撸着眼泪鼻涕把本子扯过来给他看。美貌女子凋零就像一朵昙花瞬间开败,她说错过不是错了,是过了。

 

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楚子航熟门熟路,挟着几朵青白花朵,走到目的地。

他屈膝,以额抵上微凉石碑。

闭眼在风和雨水里低声说出灰白字眼。

 

这字句出于血红心腔,在唇舌间散佚,散佚成烟岚。

喜欢你。

喜欢你,在乎你,舍不得你,即使在那个虚构的,潮湿的,冰蓝色的梦境无数遍无数遍重复,又有什么用呢。

 

对不起啊路明非,对不起。

 

06

“哥哥,你的心愿我已经全部帮你了结啦,接下来你可以毫无羁绊地离开了。”

“我也很累了,不过再等上许多年,总是还可以再继续的。”

 

“睡吧。哥哥。”

 

终于,他最后做了一个关于路明非的梦。

 

仲夏,葡萄架下少年坐在吊网上,手里毛巾擦着湿漉漉头发,垂头说话。他躺在吊床里,枕着胳膊看着路明非的脸,也看着星汉灿烂。

 

路明非停止了故事,把毛巾摊在肩上,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看了看天空,“星星很多,明天肯定是个大晴天。”

 

楚子航点头,伸手握住对方的手。

 

“好啦师兄我们接着说故事吧。”路明非弯下腰,脸和他的贴得很近,然后伸手合上他的眼。

 

“男人追着太阳,喝干渭水,终于渴死,扔下的手杖化为邓林。传说是一片好看的桃花林。”路明非的声音在耳边模糊又转而清晰,楚子航睁眼,垂首抱紧怀里龙骨嶙峋的男孩。

 

周遭安静,没有人狂喊着诛杀黑王举刀赶来,建筑残损,石柱倒塌,他们跪坐在废墟中仿佛得到一刻庇护和赐福。

 

他突然很难过,又突然变得没那么难过。

 

我将身死魂消,血肉和灵魂归于尘土,归于河山,归于海与星。

而世界处处有我。

 

“好啊。那我们以后桃花下见。”

 

“约好了?”

 

“约好了。”


 

 —非常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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