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鹤

持续摸鱼。

楚路/烟花

-现代AU 狗血警告

-一次烟花一样,转瞬即逝的相会。

  

  倘若缘分有双眼睛,它会用何种眼神观望我们?

  

  路老板从街上捡回一个男孩。

  

  说是捡回。他坐在天台椅子上抽烟,盯着脚下混乱月光,心里清楚其实是对方收留了自己,不是自己施舍了他。他这么想着,手里烟卷像被催命一样烧完了,于是他按下打火机急忙要抽第三根——这时男孩推开了天台玻璃门。

  

  他探进一个头,在恼人烟味里微微皱起眉毛。路老板僵在椅子里,舌头冻结,嘴唇冰封,浸泡在对方目光里说不出话。这明明是他的房子,他的天台,对方赤脚踩的地板也是他的地板,可也是他说不出话。

  

  谁凌晨两点都不会想说话。楚子航头发乱糟糟,赤脚站在初夏风里不嫌凉,声音像雾:你还没睡啊。

  

  路老板没有老板样子,急切挣脱唇齿束缚,挥舞夹着烟的右手,我不困,你怎么光脚站地上,没找着拖鞋?说着站起身,扶着男孩肩膀送他回房。


  快回去,晚上还是有点冷。


  我是去卫生间,下床忘记找鞋了。楚子航抬手揉眼睛,肩膀从路老板手心轻轻挣脱。对陌生人心怀戒备是好的,路老板心里安慰自己,讪讪放下手,默不作声在少年背后走。

  

  他们走到房间门口,楚子航手覆上门把,回头看他一眼,……抽太多烟对身体不好。


  路老板露出笑容,点了点头,敷衍他敷衍地很好。

  

  楚子航关上门,门锁发出轻微咔哒声,剩下路明非站客厅里出神,脚边一片百无聊赖白月光。


  他又回椅子里窝着,眼睛吞吐阴影和烟雾。

  

————

  

  路老板当然是个老板,青春燃尽的二十七岁,开小公司,体貌正常,和大多数长相中等偏上的人一样,笑时比不笑好看——可惜不喜欢笑。


      他的年轻和相对富有让他顺理成章成为镇上一小撮人眼中的王老五,每天公园晨跑都有结婚角焦急老太来搭讪:你对二十多岁女硕士有没有兴趣?或者小学英语女教师?

  

  路老板这时候只能摇头否定,提高步速从这群身法日益敏捷的小老太太身边逃走。他坐在长椅上呼气,汗津津地接受阳光,日复一日在对故人的模仿里思念。

  

  想念的对象早已离去,想念的时间也被克扣无几。他坐在晨光里放空大脑,凝视虚无,直到脑子里传来一个声音,对方呼唤他的名字,语气在温柔、忍笑、恼怒间来回跳跃,逐渐清晰,逐渐模糊,终于消失在摇晃草叶的风中。他醒过来,从路明非变成路老板。

  ……

  ……


  我怎么跟你说看见他那一瞬间的心情呢,路老板拿手指敲击台面,对手机那边说,我从来没见过十几岁的他——连在照片上都没有,他没带以前的照片。我只见过二十二岁后的他,却在一瞬间把他认出来了,不是看身形、气质,他只是抬起头朝我望了一眼,我就知道…就知道这是他了。

  

  就像被雷劈了一样是吧。师姐揶揄了一句,路老板不置可否,嗯了一声。

  

  你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再消失?

  

  不清楚。路老板按灭火星,转头对打开房门的年轻人笑了一下,楚子航握着玻璃杯,也回给他一个微笑。路老板凝视着少年人转身倒水的背影,轻声说,总归是……不会很久吧。

  

  他想和陈墨瞳说我见到他那晚天上下了雨,雨不小,街上人都在蒙头乱跑,只有他站在巷子口淋着雨茫然四顾:不知道在哪,不知道现在几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他这样,我竟然有点高兴,我撑伞走到他身边时手心全是冷汗,我等了那么久、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我又见到他了……悲欣交集,五味陈杂,原来真有这样的心情。

  

  我走向他时每丝灵魂都在流泪,都崩散成河涌向他,他站在河流中心,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只是有一个陌生人在向他走来。

  

  夜风肆无忌惮,天台墙壁绿枝上垂下一枝红花,他张合嘴唇,什么也没说。

  

  陈墨瞳又问,那现在怎么样,你跟他说是以后会认识的熟人,他也相信了……你暂时养着他?

  

  她说到“养着他”时语气严肃,毫无揶揄,一点不像大学时调侃他俩的语气。路老板在这端露出微笑,师姐,一个人我养得起的。

  

  好。我只再说一件事啊……陈墨瞳难得迟疑了,用温柔又恳切的声音续道,明非,无论如何,楚子航的人生是他自己的,道路如何,何时是尽头,都要他自己去走。以前没必要说,但现在……

  

  我知道。路老板截断了她的缓慢话语,声音落进黑夜,我什么都不会说。

  

 ————


  早餐是豆浆油条。

  午餐是辣子鸡。

  吃晚餐时路老板犹豫了一下,手上拿着外套,你想出去吃,还是还在家里解决?

  

  他说这话时站在玄关边,刚从工作里脱身的年轻男人有些疲惫,但还是笑起来,一两顿饭的话,你吃什么我也都还请得起。

  

  男孩摇摇头,算了,不用出去。

  

  他对现状并不清楚,也缺乏了解的好奇:时空跳跃发生的时候他刚打完一场篮球赛,汗水还晃荡在发梢上,那时候夕阳投下昏黄的光影,霞彩在混乱摇曳——所谓的逢魔时刻。

  

  楚子航想他对这位收留下自己的男人是有好感的,不然不会听他的话,不会在短暂试验后认同自己出现在十年后,更不会跟着他回家。他这么想着,抬眼看了看正晃进厨房的男人,对方反手系着围裙,回头问他,那煮点面条?

  

  好。

  

  青年移回眼睛。男人腰身细窄,穿围裙并不违和,他突然毫无依据地觉得这样的人抱起来一定很舒服,因为可以一把圈进怀里——啊,打住。

  

  抽油烟机运转起来,嗡嗡声里楚子航环顾四周,这房间墙壁雪白,装饰简直称得上冷淡,他的眼睛扫过盆栽和玻璃摆饰,在半开抽屉里的软烟包装盒上稍一停留,而后淡淡转开了。

  

  接着他瞥了眼天台,心里清楚那里的满地烟头还没被清理。

  

  一个念头突兀闯进他脑子里,然后扎下根来:这位屋主活得活像个未亡人。

  

  ————

 

  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夏日阳光又熟又烂,他把冰镇矿泉水贴在脸上,听见对方说,我只是知道而已。

  

  知道什么,你已经知晓了什么,命运丝线如何纺织、又会在何时猝然绷断吗?那时候他对楚子航全然不知,茫然望着对方被汗水浸湿的额发,把水瓶递过去:师兄你先喝,我再去拿。

  

  二十二岁的楚子航对十七岁的路明非一见钟情,他自己是这么说的。

  

  路明非十七岁时和所有普通男孩一样念大一,在学校外和人合租房子,合租人二十二岁,还在念书,长相俊逸,一双深邃眼睛,向他伸出手:我姓楚,楚子航,比你大几届,叫师兄就好。

  

  路明非懵懵懂懂和他握手,不知道何种命运在等待自己,不知道楚子航是把他的世界推倒重建的那滴雨水,不知道道路漫长,悲欣交集。

  

  后来他们窝在地板上看电影,楚子航下巴搁路明非头顶,空调发出滴声,屏幕上女人说要用尽千万风情,如此让男人永世不忘地记住她。楚子航的呼吸恒定,安稳,默不作声把他圈得更紧。

  

  风情万种就能被记住吗,是这样吗,为什么一定要被记住,忘记不可以吗?

  

  路老板推开门,楚子航坐在地板上回头望,电视屏幕青白光线在鼻梁跳跃,空调发出滴声。前尘往事扑面而来,蝉鸣、冬雪、呼唤声,他的恋人在电影院牵住他的手,嘴唇薄而湿润。光线在额头弹跳,涌成往日潮水,把他淹没其中。

  

  你怎么了。少年人看他神色萎靡,起身伸手摸他额头,路老板出了一脑门冷汗,虚着眼由他抚摸。额上手掌如此温暖,他瘫在沙发里为这种温度手足无措。

  

  这时候路老板已不能装成路老板了,他好像又回到了五年前的雨夜,车灯明亮,地面冰冷,他是骨头都在打颤的软弱青年路明非,膝盖浸在积水里,痛苦地像解剖台上青蛙。


  血,好多血,肇事者在颤抖,雨水在燃烧,他的血液却在结冰。他轻声说,师兄。泪水后知后觉掉落在脸上。

  

  又开始了。楚子航不由自主屏起气来,月光泼亮树枝与窗,树叶摇起荡澹的影子,他把想说的话抛在一边,在喧嚣声里抿起嘴唇。又来了。

  

  又来了,要哭出来一样的眼神,第一次见到我时露出来的眼神。


  你在为什么伤心,又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

   

  你今年是……

  十七岁。


  十七啊。路老板和楚子航一起坐在天台地板上,仰头看了看月亮,现在五月多,还有十几天你就过生日了。

  嗯。

  放心,这一次之后你不会再穿越的。他说着伸手拍了拍对方肩膀,之后要好好学习啊。

  

  说起来,你说认识成年以后的我的,男孩并不转头看他,……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刚认识你时你都二十二了,初印象是个子高,长得帅,眼睛很深。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嗯,你之后还会长高,印象里比现在高。


  楚子航点了点头,等他继续说。路老板手搁在膝盖上,絮絮说那个楚子航念书念得好,后来工作也做得很有起色,是个优秀青年。


  他的生命如此光亮夺目,不该猝然停止。

  

  他凝望着对方发顶,眼睛似月下水库,说,你会长成很厉害的大人,

  (可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认识你的人都敬重你,喜欢你,

  (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开?)


  啊,没什么说的了,很晚了,早点儿休息吧。

  (你为什么一定要出现在我眼前?)


  晚安。

  (我就这样看着你消失,一次之后又一次?)

  

  他替男孩关上门,然后靠在墙上,胸腔成为雪原。


————

   

  他们步行走到初次见面的路口,天气晴朗,阳光和房屋的倒影把脚下道路分割数块,风吹动野植的影子,楚子航停下脚步,时间差不多了,就到这儿吧。

  哦,好。

  

  路老板停在他身后,看到年轻人一脸欲言又止,于是笑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男孩盯着他看,眼睛一眨不眨。这个男人的头发和眼睛都在阳光下发出暖融融的让人醺然的焦糖色泽,如果尝一口一定是甜的——而后他将眼神移到墙边野花上,承认了自己的一见钟情。


        虽然很不甘心,但我希望……你不要忘记我。


  路老板诧异于这个回答,但还是回应了:怎么会,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

  

  楚子航就笑起来,眉下盛放好星光,好,要记住啊。


  那……

  你送我到这儿就行。

  

  路老板停在路口看他拐进巷子里,楚子航向他挥了挥手,他也笑着挥手,而后僵硬着笑容转过身,快步沿着道路往回走。

  

  他往回走,心中絮絮叨叨:没有错,这样做最好,事情就得是事情该有的样子,做的不错啊路明非,你还真是长进不少。

  

  不是数年前雨夜里哭泣的青年了,春秋消磨,时序流转,不能再那么难看地哭了。

  

  这时有谁拉住了他的手,他停下脚,看见熟悉的眼睛,熟悉的焦急。楚子航呼出一口气,张开双臂抱住他。

  

  我后悔了,少年人脖颈淌下汗水,整个拥抱湿漉而饱含热气,路明非不知道把双手往哪放,索性垂下手臂,就听见大男孩说,忘了我吧。

  

  年轻人的胸腔振动,喉咙滚出石块一样艰难发声,不要难过了,不要难过了。

  

  如果爱情真的发生过,有别于友爱,扶持,和保护欲,我真的会在秋风里呼唤另一个人的名字,张开手掌容纳另一只手。

  

  那么我是多么幸运,曾经拥有你。

  

  路明非轻拍他肩膊,轻声安抚道,好,好,答应你。


  他拥抱失而复得宝物一样小心又郑重地抱住少年,轻声应允直到怀中热气为风散去。

  

  簌簌,男孩儿像空中掉落的玫瑰一样骤然而来,也这样在他手中骤然而去。


  路明非垂头愣了一会,仰脸微笑起来。

  师兄。

  

  他闭上眼,光阴倏然而去,风里有沉默的叹息。就像多年前的夜晚,月亮是沥雪的尖刀,他握住楚子航手掌,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啊。


  而对方的声音像秋雨滴落,不省心,楚子航这样叹着气说。

  

  他只是微笑。

  

  你是迟迟未落的雨,月夜里淡薄的云彩,玻璃瓶里将枯玫瑰的香气,一旦错过,就再无法追回的遗憾。

  

  我这辈子再也找不到为我一人温驯的刀锋,再也找不到像你一样爱我的爱人。

  

  所以也,绝不将你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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